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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醫(yī)者

小說:將軍媚作者:云外天都時間:2024-12-23 03:30:04

  第六章醫(yī)者

  “只可惜,我們來的時日尚短,要不然,從御醫(yī)那里入手,也不會處于如此境地了?!泵娜餅槲抑夭辶艘幻都?的玉爵,又細細地為我描了眉尾,輕聲道。

  “馮國棟那里哪能做得了手腳,現(xiàn)在就看,這御醫(yī)有多想治好江妃娘娘病癥了?!?/p>

  我坐在桌前,拿出素絹,先用小楷細細地寫上兩行小字,再在其上寫上無數(shù)藥材之名,媚蕊見了,吃驚地望了我,卻終沒再說什么。

  披上紫貂內(nèi)襯的長披,媚蕊再給我系上圍脖,我們這才走出了內(nèi)室,寧王想是早等得不耐煩了,在外間來回踱步,見我們出來,上下打量我一番,道:“你倒真是頗為怕寒。”

  我心內(nèi)一跳,更是感覺他句句皆有所指,詞詞別有用心,唯笑道:“妾身已經(jīng)習(xí)慣如此穿著了,一時半會兒,倒是改不過來?!?/p>

  寧王便大踏步向門外走去,我們自在其身后跟著,來到門外,從長廊外邊吹來一陣冷風(fēng),讓我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衣領(lǐng),想不到這小小的動作,便讓寧王察覺了,他回過頭來,眉頭微微皺起,幾步跨到我的身邊,彼時,我的手尚放在衣領(lǐng)絲帶之處,卻被他一把握住……

  我吃了一驚,不由自主地往回縮,卻被他握得緊緊的,只聽他道:“你的手,當真冰涼如玉?!?/p>

  我一向體寒,就算到了焱焱夏日,手也是冷的,自然比不了以前了,只感覺他的手如一方火爐般將我的手包住,暖意從手心直傳入心底,可心中便暗警,寧王能文識武,可別讓他從自己的內(nèi)息之中察探出什么來,轉(zhuǎn)頭一想,小七說過,我的內(nèi)息舉止皆為常人,如果不是有人以特殊手法探察,當是不能探出什么來的,便略略地放下心來,任他握著,道:“江妃娘娘恐是等急了,不如我們趕快去吧?”

  他終松開了我的手,卻叫人取來狐皮籠袖,讓我將雙手藏于其中,這才道:“走吧。”

  此一番作為,更讓我摸不著頭腦了,據(jù)我此些日子的觀察,寧王從不做無謂之事,便想,恐也是他調(diào)查試探的一種手段吧?是不是到底讓他查覺了我身體的不妥?

  坐上步鑾,我們終來到了榮華宛,和我所住之處相比,這里更是不同,布置得清靜優(yōu)雅,樹林錯落有致,當眼之處,更是有幾株古老的藤蘿,盤曲嶙峋,更添幾分幽靜,侍女們無聲無息地行走在花木之間,更是不聞一點喧吵,行至江妃娘娘寢室外間,早有人通報了內(nèi)室,寧王進入,本不用通傳的,可因有了我,他便在外等候了一會兒,這才有人報:“宣寧王殿下和花美人晉見?!?/p>

  走入內(nèi)室,見禮之后,我便發(fā)現(xiàn)馮國棟正小心地在室內(nèi)侍候了,而斜躺在睡榻之上的,雙目微閉的,便是江妃娘娘了,只是略一瞥,我便瞧清了江妃娘娘的容色,她本是四十來歲的年紀,看起來卻只二十出頭而已,容顏依舊若凝脂,潔白纖長的手搭在身側(cè),宛如柔荑,只是這一瞥,卻讓我發(fā)現(xiàn)她氣靡不振,眼框之下有暗影,想是思慮過多吧?

  可宮里之人,有誰不會思慮過多呢?

  馮國棟是一位面略有須的中年人,躬身上前稟報:“王爺,臣幫娘娘疹治過了,重開了藥方,只要照此藥方服下,當沒有什么大礙的?!?/p>

  江妃娘娘斜倚在榻上笑道:“王兒,別擔(dān)心,母妃這是舊患了,來來去去不知看了多少回了,也就這樣了吧。”

  寧王接過馮國棟遞來的藥方,略看了一下,道:“又是那幾樣藥而已,都吃了不少了,怎么能治好娘娘的???”

  見寧王發(fā)怒,馮國棟當既跪下,連連道:“王爺,娘娘的病當?shù)瞄L期調(diào)理才行,并非一朝一昔之事……”

  寧王把那藥方一下子丟在了桌上,冷笑:“每一次來,總聽你這樣辯解,恐是怕本王責(zé)怪下來吧?”

  馮國棟連連磕頭不止,就算他是在宮中服務(wù)多年的老人,額角也冒出汗來,我暗笑,想來,他也聽說了寧王不少‘殺戳決斷’事跡吧?

  我略往桌上一看,便看清了那張紙上寫的藥方,不由微微搖頭,那曾想,這動作正好被寧王見到了,他便回頭問道:“你為何搖頭?”

  我忙跪下,道:“王爺,妾身的爺爺原本也是鄉(xiāng)間大夫,因而妾身知道不少藥理知識,剛剛妾身不小心看清了馮御醫(yī)所寫藥方,有些不敢認同,所以才……”

  馮國棟臉上帶了鄙夷之色:“一名鄉(xiāng)間大夫,又懂得多少病癥?”

  寧王冷冷地望了他一眼,他這才將頭垂下,寧王轉(zhuǎn)頭向我,虛扶了我起身:“那你倒說說,他開的藥方,有何不妥?!?/p>

  我拿著桌上藥方:“馮御醫(yī)所開之藥,全是固本培元的,其中有人參,桂枝,靈仙,首烏等貴重藥物,對普通人來說,這確是一個極好的藥方,但馮御醫(yī)尚是忘了,娘娘金枝玉葉,平日里滋補飲食,無不包含了人參,首烏等貴重藥物,娘娘雖長處于富貴之中,可這人的身體嘛,總和常人差不了多少的,太補則過,身體也產(chǎn)生了抗藥性,仿若杯滿則溢,馮御醫(yī)再這么補下去,難怪娘娘不見起色了,依妾身看來,不若將這人參,首烏換成普通的夜交藤與熟地試試,恐怕效果還好一些?!?/p>

  一番話下來,我見馮國棟雖臉有不平之色,卻也無話可說,寧王見此,便問他:“是嗎?”

  我猜得不錯,馮國棟雖在宮內(nèi)多年,早被名利熏染,但當?shù)妆A袅艘环葆t(yī)者之心,終答道:“臣慚愧,連這一點都想不出,美人說得極是?!?/p>

  江妃聽了也道:“就按她說的開兩幅藥試試,說不定能見起色呢,吃了這么些日子的人參,吃得我一聞那味道就想嘔了?!?/p>

  寧王便笑盈盈地望向我:“你還會些什么?”

  他親切的笑臉,卻又讓我心中一驚,便知道要給他一個合適的理由,不讓他起疑才行,便道:“妾身倒只會些草藥而已,讓王爺見笑了?!?/p>

  他倒不再問,只道:“哦,本王倒忘了,你身子骨近段時間也不好,雖說你自己會用藥,但可曾聽過醫(yī)者不能自醫(yī),不如叫馮御醫(yī)給你看看?”

  我終知跑不過這關(guān)的,無論我怎么做,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,既使是一個小小的目標,既定了下來,便不會忘,便笑道:“妾身自己也開了一個藥方,不若先叫馮御醫(yī)看看,看藥方之中恐有何不妥?”

  寧王點了點頭,馮御醫(yī)便走上前來接過我從袖中拿出的那張紙,略看一下,便面帶吃驚之色望了我,復(fù)又垂了頭,仔細地打量那張藥方了,我瞧見他不動聲色地把那二指寬的素絹藏入了袖中,才略松了一口氣。

  看完藥方,他便給我號脈,沉吟半晌才道:“王爺,花美人的病,沒什么大礙,不過偶感了風(fēng)寒而已,她自己開的藥方,也是極合適的,看來經(jīng)過調(diào)理,她已無事了。”

  寧王松了一口氣,望向我:“本王這下放心了?!?/p>

  他如漆染一般的眼眸望向我,臉上帶著淺笑,仿若有春風(fēng)化雨,我唯垂頭道:“多謝王爺關(guān)心?!?/p>

  江妃在一旁笑道:“王兒,很少見你帶美人過來,這一位,便是聽你提起過的花美人了?當真是多才多藝?!?/p>

  她知道我?寧王在她面前提起過?看來,他對我的疑心可不是一般的大,竟要向他的母后請教了?經(jīng)過馮國棟的作證,不知能去他幾分疑心?

  寧王走上前去,為江妃遞過茶幾上放著的甜粥,笑道:“因此兒臣才帶了她來,想來母妃會喜歡的?!?/p>

  江妃抿嘴一笑:“你什么時候在意母妃的喜好了?”

  聽他們一問一答,我緊張地思索著,他們這是什么意思?從外面上看,江妃雖臉帶微笑,但眉間總有愁意,看來她這病,恐是從心而起,是否寧王便求有人讓她開懷?

  果聽寧王道:“母妃,您壽誕之日便將到了,兒臣給您準備了好些樂子,以博母妃一笑,到時候,您一定會樂而開懷的。”

  江妃便笑了:“王兒,有你在母妃身邊,母妃自是高興?!?/p>

  她雖臉上帶笑,可不知為什么,我卻總感覺到她的笑容之中有一縷殘燈曉霜般的凄哀,看來,既便是寧王在她身邊,也不能讓她真正開懷。

  告別江妃娘娘之后,我便回到了住處,林美人便又來串門打探,見我回來甚早,便勸道:“妹妹,好不容易和王爺親近了,便要把握機會才行,王爺姬妾如此之多,以后我們姐妹可得相互關(guān)造才是?!?/p>

  我笑道:“那自然是,妹妹沒有姐姐舞姿容顏出色,每次和王爺相處,內(nèi)心總是惴惴,怎比得了姐姐?”

  她便嘆道:“但姐姐又哪及得妹妹智謀百出呢?上一次,想是妹妹屋里有人出事了吧?”

  我知道自上次事后,雖抓住了她的把柄,讓她不敢胡亂攀咬,可同時,我便也將自己的把柄留在了她的手里,我便笑吟吟地道:“姐姐既明白了,我們更要同愾連枝才行,這府里頭,多一個同盟,總是好過多一個敵人,是嗎?”

  她聽了,便淺淺地笑了。

  她走后,媚蕊便問我:“主子,當真放著她不理?”

  我笑道:“先不要管她,此女心計出眾,我們當用得著。”

  凡心計出眾者,顧慮便多,沒有計算清楚之前,想來她也不敢輕舉妄動。

  媚蕊還待再說,我笑道:“等一下,恐有客人要來,你去備些茶水?!?/p>

  媚蕊莫名道:“我們在這府內(nèi)恐沒什么熟人吧?”

  我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臺桌,笑道:“怎會沒有,等一下你便知道了。”

  夜色漸暗,樹影婆娑,院子里那棵極大的榕樹仿若一頭巨獸守護著這院子,聽得更鼓敲了兩聲,便有侍女來報:“美人,馮御醫(yī)求見。”

  我一笑起身,對媚蕊道:“你睢,他不是來了嗎?”

  我擺手叫侍女請他進來,剛自坐定,便聽見馮國棟在屏風(fēng)外邊道拱手行禮:“老臣奉王爺之命前來為美人癥病。”

  我叫媚蕊打發(fā)侍女們避開,這才道:“有勞馮御醫(yī)了,有請?!?/p>

  馮國棟從屏風(fēng)外轉(zhuǎn)了進來,行了大禮,左右望了望,見室內(nèi)剩下媚蕊,有些遲疑,我便道:“不防事的,馮御醫(yī),她自小跟著我,什么都知道的?!?/p>

  他便望定了我:“你當真是花老的孫女?”

  我微微一笑:“青翠滿寒山,藤蘿覆冬沼,馮先生可還記得滿翠谷那一谷的綠意?”

  馮國棟神色便激動了起來:“不錯,你就是那個讓花老贊不絕口的孫女,五歲便能背誦整本的醫(yī)經(jīng),七歲便能指出藥方的錯漏之處,老夫被你將了這一軍,當是值得,值得……”

  我略有些慚愧:“馮先生,小女不知天高地厚,孟浪了,竟然在國手面前班門弄斧?!?/p>

  馮國棟嘆道:“如若花老進京,我等怎當?shù)昧藝?,只可惜,花老寄情于山水,不屑與我等為伍?!?/p>

  我便道:“今兒多虧了先生?!?/p>

  他又道:“可你怎么會在這里?”

  我道:“自爺爺去世之后,家門日衰,小女輾轉(zhuǎn)流落,不得已來到這里?!?/p>

  他嘆道:“只是候門深似海,以后苦了你了,不過,你既是故人之女,無論怎樣,我都會幫你的?!?/p>

  我知馮國棟并非看重與爺爺以前的情意,不過在這宮室崔嵬之處,多一個同路人總好一些,我需要的,不過如此而已。

  我道:“小女會記得先生的。”

  馮國棟皺眉道:“可老夫左思右想,還是想替你再看看,你的身體奇怪之極……”

  我擺手道:“不必了,馮先生,其實,小女知道先生會來的,因而早準備好了,想送一份大禮給先生,以報先生代以隱瞞病情之情?!?/p>

  “可是,你的身體實是……”馮國棟

  “有爺爺開的藥,我的身體無礙的,有勞馮先生掛心了……”我讓媚蕊端了茶放在他的面前,“馮先生為江妃娘娘治病,想來已有一段時日了吧?是否未見什么起色?”

  到底是自己的前途緊要,馮國棟聽了,便不再糾纏于我身上的病,點頭道:“不錯,不知道為什么,老夫開的藥方自是經(jīng)過仔細思量的,可總不能切中病因,讓她的病總是反反復(fù)復(fù),不能好得徹底,長此下來,更是虛寒入體,王爺從謨北之地叫人捕來幾頭馴鹿,以新鮮鹿茸制成鹿茸精,為娘娘補身,倒是略好了一點……”

  我道:“聽聞那幾頭馴鹿可是死得只剩四頭了?”

  馮國棟搖頭道:“馴鹿本來生長于極寒之地,來了這里,又怎么會適應(yīng)?”

  我笑道:“既有馴鹿,我便給你出一個辦法,你將此計獻給寧王,如若能治好江妃娘娘的病,自然是大功一件,如若不然,我想也能駁她一笑……”

  馮國棟懷疑地望了我,我便娓娓道來,自是惹得他拈須含笑連連點頭不已。

  終了,他才道:“此計甚好,可你為何不自己告訴寧王,反而托于老夫?”

  我道:“先生是知道的,寧王多疑,小女來自太子府,是太子輾轉(zhuǎn)送入寧王府的,如若由我開口,無論我怎么做,他便會諸多懷疑,事倍功半,由先生開口則不同,我自配合先生,只求能獲江妃娘娘青睞,逃出這是非之圈而已?!?/p>

  馮國棟勸道:“寧王算得上本朝的少年英雄,姑娘托身于他,當稱得上良禽擇木而棲,你既是他的人了,如此避開他,合適嗎?”

  我道:“府內(nèi)發(fā)生的種種事情,先生不是不知道,他這棵良木,如今有許多人來爭……寧王,并非是離得越近越好的?!?/p>

  馮國棟聞言,沉默良久,才道:“也好,總得保了性命,才能……”

  我點了點頭。

  馮國棟走后,我拿起他遺落在桌上那二指寬的素絹,在燈芯之上點燃,燃起的火苗照亮了那上面寫的兩行字:馮長卿,可還記得關(guān)寒露濃之時,那一紙相托之情?

  馮國棟原只是一名普通的行腳郎中,早年偶遇花爺爺,相談之下,深為花爺爺?shù)尼t(yī)理折服,便拜在花爺爺之下從醫(yī),算得上亦師亦友,只不過,與花爺爺?shù)牡∶煌?,學(xué)成之后,他便來京城,以醫(yī)技驚人,終得以入宮,成為國手。

  幸好,他尚記得往日的承諾。

  小七的看癥,說起來是從醫(yī)治小動物開始的,他不擅與人交往,卻對小動物極善,初時,他住在我隔壁,我從不讓他把動物帶進我的屋子,但路路皆通,何況獸路?自他入住之后,某一日,就有一幾條蛇婉沿著從房梁爬入了我的房間,再過幾日,又有一只小黑熊半夜里跑來敲門,又過幾日,一只紅屁股的小猴子捧了我的杯子坐在我的凳子上飲茶,如果是一只半只的,忍忍就過去了,可動物們都有家有室,有的還家庭成員頗多,小七的不問自取,終引來了惡果,某一日,他抱了只尾巴受傷的猩猩給它包裹,結(jié)果引得那個晚上整條村被猩猩們占領(lǐng),待猩猩們退走之后,村民們發(fā)現(xiàn)村子里的食物被洗劫一空,這才同仇敵愾,終將小七趕出了村子,讓他獨住在半山腰上,我想,就是那個時候,他才與花爺爺成為莫逆之交的,不過一年半載,他便成了花爺爺?shù)牡靡忾T生,花爺爺拈了長須逢人就夸,他對治病天分極高,對草藥更是無師自通,有很多草藥,連花爺爺都搞不清楚習(xí)性,他卻信手拈來,操作自如。

  只可惜,他怎么精通醫(yī)術(shù),卻也治不好我身上的病痛,我看清了他眼里的陰郁,卻不知怎么安慰他,見他忽然間由一個自由散慢的大好青年,變成一個身穿長袍,手捧書本的酸腐書生,有的時候,我真感覺我在作孽啊作孽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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